文：成新平 / 图：刘宁兴
“咚咚锵，咚咚锵……”天刚擦黑，随着一阵铿锵急促节奏明快的锣鼓声，白衣港古祠堂的皮影戏开场了。乡亲们提着马灯，扛着木凳纷纷占领“有利地形”，津津有味地观看这一古老而充满神韵的地方戏曲，顿时，光影里呈现出刀光剑影和人间百味。
古祠堂靠“神台”的地方，早已用木凳、门页、竹杆搭成一个简单戏台；戏台正中，有一个约两平方米的白色幕布；幕布后面，是一盏明亮的煤油灯。唱戏的只有两个民间艺人，一个在前台，用3根顶端缠有铁丝的木棍熟练地操纵着彩色皮影，借着煤油灯的光影，一时间，帝王将相、神仙鬼怪、公子王孙、才子佳人粉墨登场，无论是威风凛凛的将军，还是唯唯诺诺的县令，或坐行，或打斗，或打躬作揖，举手投足，栩栩如生；一个在后台敲打着10多种乐器，锣鼓、二胡、竹笛、唢呐，再加上双脚抖动门页的响声，与前台一唱一和，在千回百转的唱腔与乐器声中显示出高超才艺。两人包打包唱，用的是当地方言构成的曲调，不时还学着女人模样拖起了“秀音”……影子戏广泛吸收戏曲、佛教音乐和民间小调等营养成分，圆润甜美，独具特色，唱腔和道白全用地方语言，剧目中几十个人物“你方唱罢我登台”，被演得神彩飞扬，高潮迭起，不少血战疆场的打斗场面惊心动魄，厮杀声震天动地，犹如千军万马鏖战疆场，令观众如醉如痴。
小时候，我像尾巴似的跟着爹看了几场皮影戏，《宝莲灯》、《陈世美不认前妻》、《三打白骨精》、《薛仁贵征东》、《郭子仪征西》、《孟姜女哭长城》……这些剧目内容健康，题材重大，弘扬的是中国的传统文化，仁义礼智信，修身、齐家、治国、平天下的道理都蕴含在这些剧目朴实的台词中，如春风化雨浸润着老百姓的心田。方寸地里展示朝野更迭，聚散离合，爱恨情仇，冰霜雪雨。最难忘的是皮影戏中的打斗场面，杀得天昏地暗血肉模糊，杀得戏台频频抖动灯光摇曳，杀得鬼哭狼嚎地动山摇，我们连大气也不敢出。经过数十个回合，最终正义必将战胜邪恶，好人有好报，奸臣终究没有好下场，这是我在古祠堂看影子戏学到的道理。
“隔帐陈述千古事，双手对舞百万兵。”衡山影子戏是一种民族民间艺术，从内容到形式，为群众喜闻乐见，经过传承和发展，遍布衡山县及周边地区。相传西汉建元年间，汉武帝刘彻之爱妃李夫人病逝，武帝思李心切，愁眉不展，臣李少君奏曰：“夫的肉身看不见了，但灵魂可以看到。”武帝闻奏大喜，李少君便着人绘制李妃形象，隔白绸以灯光照射，宛如李夫人生还，武帝龙颜大悦，百看不厌。这个载入《汉书》的痴情故事，被认为是影子戏的起源。
影子戏又称皮影戏，灯影戏，它荟萃了剪纸、绘画、雕刻、地方戏、口技等艺术精华，被誉为中国传统文化的“活化石”，法国著名电影史家乔治萨杜尔在《电影通史》中，称皮影为“电影的先驱”。衡山影子戏的出现，大约为顺治年间，福田铺农民彭凤举学艺归来，成立专事影子戏“老龙会”，开创了衡山影子戏的先河。在欣赏影子戏的过程中，我最喜欢的还是喽罗差兵之间的对话。
“秋生呀，如今世界大不同，男女之间谈爱也像玉荷叶刮屁股——一河（荷）的风。对门的小姐看中了相公，就像蚂蝗叮着，甩也甩不脱。我看呀，他们是天生一对，地配一双，一定得把这好事促成。”
“春发呀，你不晓得，他们爹娘坚决反对，我说了一谷箩的好话，宁拆十座桥，不毁一堂婚，可就是石头打汤，油盐不进。”
“那我们想个办法，请起对门德臣老馆子来牵线搭桥，他德高望重，说不定蛇服叫化子耍，马服大人骑哩！哈哈哈哈……”
影子戏艺人巧妙地将白衣港几个出奇的人物巧妙地安排进剧情中，嬉笑怒骂，皆成文章，用极富乡土气息的群众语言表现人物性格和地方风情，与乡亲们贴得很近，好象故事就发生在自己身边。一些人物对话听起来幽默风趣，既活跃了剧情，又拉近了与农民的距离。怪不得一些文化水平较低的农民被影子戏“迷”得神不守舍，“瞌睡虫”早已被赶到天霄云外。
“一套锣鼓一人打，一台菩萨两个耍。”衡山影子戏在影型制作上造型美观，特别是表演舞动时的绝妙技能，无不反映出乡土农民的憨实与精明。影子戏最大的魅力在于重复，悲伤处沉郁低回，听者亦心生悲凉；欣喜处轻扬欢快，观者喜笑颜开。表现手法含蓄而不夸张，渲染情感或内敛或奔驰，显示无穷的艺术张力。通过重复，识字不多的乡亲们记住了这些传奇人物故事。特别是遇上农家老人生日喜庆，一部影子戏在白衣港古祠堂要唱上半个多月，好不热闹。在这种“贯输式”的艺术熏陶下，爹能将影子戏中的故事讲给我们听，让我们于潜移默化的感染中受到了教育。爹轻声告诉我做人的哲理：“说话不能太直，人在江湖上，千万不要戳破了别人的那道影子，你才会得到别人的尊重。”
重复是影子戏中的“长项”，而年轻人不喜欢，影子戏太啰嗦了，几个人物，一串故事，反复出现，时间在重复中耗费，还不如躺在被窝里看小说。乃至一些老一辈“老”掉之后，影子戏在白衣港失去了市场。
如今，随着电影、电视、电脑的普及，影子戏渐行渐远。这种衰落映衬的是告别农耕时代后，其艺术形式不适合表现现代文明，声色迷离的世界容不下这只“粗瓷大碗”。早几天，媒体上报道了衡山影子戏被列入《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》，的确令人兴奋，发人深思，我的耳边仿佛又传来那铿锵急促节奏明快的锣鼓声，也许越是民族越古老的东西，越有特色，越属于世界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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